DOGE岁月

原文：DOGE Days｜Sahil Lavingia｜Sahil Lavingia｜2025.05.28

2014年8月，奥巴马总统和国会联合创建了“美国数字服务部”（United States Digital Service，简称 USDS）。

到了2025年1月，特朗普总统签署行政命令，将其更名并重组为“美国效率部”（United States DOGE Service）。

“在USDS的协助下，各联邦机构负责人应在各自机构内设立一个DOGE小组，成员不少于四人，可包括特聘政府员工，并须在本命令发布后30天内完成任命或调配。机构负责人需与USDS管理员协商，确定DOGE小组成员。小组通常包括一名负责人、一名工程师、一名人事专员和一名法律顾问。机构负责人应确保DOGE小组负责人与USDS协调工作，并向其汇报总统效率议程的实施进展。” ——《第14123号行政命令：建立并执行总统政府效率部》（载于《联邦公报》）

2025年3月17日，我正式加入DOGE，担任退伍军人事务部（VA）的软件工程师。

第0天

入职前的那个周五，我前往曼哈顿的VA医疗中心进行指纹采集。填写表格时，我在“员工/承包商/志愿者”那栏留空了，因为我并不知道自己算哪一种。

我只知道，我想为联邦政府写代码。VA的年预算约为3500亿美元，员工总数达47.3万。

2016年，我曾为伯尼·桑德斯助选。在内华达州的第一天，我顶着沙漠的酷热挨家挨户敲门，手机快没电了，手里只拿着几页标注潜在选民的纸。我当时就在想：“这事儿真的应该有个App来做。”于是我写了点Google Apps的脚本，用于统计党团会议的选票结果。

这一次，是个能做更大事情的机会。

第1天：2025年3月17日

我一大早来到位于华盛顿特区的VA中央办公楼，宣誓就职，领取了政府ID，参加了入职培训。在那里我得知了我的头衔是“幕僚长高级顾问”（Christopher Syrek手下），薪资为——零。

我的第一个任务，是审核合同。

“各机构负责人应与本机构的DOGE小组负责人协商，审查所有现有相关合同和拨款，并在符合法律的前提下，酌情终止或修改（包括重新谈判）这些合同和拨款，以减少联邦总支出，或重新分配支出以促进效率并推动本届政府的政策。” ——《第14124号行政命令：执行总统政府效率部的成本效率计划》（载于《联邦公报》）

现有的审查流程既繁琐又原始：查找PDF文件，联系负责人，判断合同是否必要。VA有超过9万个在执行的合同，内容涵盖IT服务到园林维护。

我提议写一个简单的脚本来提升效率：

• 遍历合同PDF
• 提取其中文本
• 利用大语言模型（LLM）筛选可能可取消的合同
• 将被标记的合同整理成CSV，方便审查

我还建议设计一个仪表板，让VA的采购官员能直观查看被标记的合同。

第2天

在行政部门工作，有点像在大型科技公司里，但有个奇特的差别：公司的战略交给了国会来决定，而软件工程则外包给了IBM、埃森哲、德勤、博思艾伦等承包商。

我原本很兴奋能帮VA“自研”软件，但也渐渐理解了为何许多项目都被外包。比如，我用的政府配发笔电权限受限，无法安装Git、Python，甚至无法用Cursor等现代开发工具——这都是政府的安全政策所致。

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得动用国会之力，修改制度。而从现实来看，继续斥巨资外包，反而更容易。

第3天

这一天几乎都泡在会里。与VA高层，包括部长Doug Collins和幕僚长Mark Engelbaum，讨论即将启动的裁员计划（RIF）与组织架构重整。

“各机构负责人应与机构内的DOGE团队协作，共同制定自动精简计划（ARRP）所涉及的竞争范围。” ——《第14159号行政命令：执行总统政府效率部的人力资源优化计划》（载于《联邦公报》）

我原以为VA内部有多个割裂的人力资源系统，结果发现他们早就把所有HR数据集中到了IBM的HR Smart系统中。到了下午，我成功提取出相关数据，构建了一个最简可行版（MVP）组织结构可视化工具，能展示近50万VA员工的组织图谱。

但紧接着，我也迎来了裁员政策的现实一击——RIF规则冷酷而确定：

• 最先被裁的是新进员工，资历为王
• 军人优先法案：退伍军人优先保留岗位
• 服务年限重于绩效：谁工龄长谁先留下
• 最后才看绩效评分

这些源自1944年退伍军人优待法案的裁员规则，令我和许多同事大为震惊。它与私企裁员时裁“中层臃肿”或“表现不佳”的做法完全不同——政府优先裁掉新员工，不管你干得多好。连升职未满两年的人也被归为“试用期”，首当其冲。

第5天

我参加了VA首席技术官办公室的会议，得知他们正在推进一些雄心勃勃的软件项目，比如：把退伍军人福利申请处理时间从133天缩短到一周以内。

我还了解到VA的多个代码库其实早已开源，而全球第一套电子健康记录系统VistA，40多年前就是由VA员工亲手打造的。

也许，政府真有可能实现软件自研并全面开源。

同时，我也发现政府笔电的使用限制其实是可以解决的：VA的CTO Charles Worthington 建议我申请一台能真正干活的MacBook。

这让我开始纳闷，为什么DOGE内部没有一个统一的软件工程手册，来沉淀我们这些经验？每位工程师好像都在从零开始。

第8天

现实开始浮现：DOGE更像是一群被嵌入各机构的“麦肯锡志愿者”，而非我最初想象的那种变革力量。一个在白宫的埃隆，一个负责协调的Steven Davis，其余人则星罗棋布在各个机构里。

与此同时，公众看到的却是新闻里关于大规模裁员的报道——冷血而残忍，很多人以为是DOGE直接拍板的。

但真相是：DOGE根本没有决策权。真正下决定的是那些由特朗普任命的各机构负责人，他们聪明地让DOGE充当了不受欢迎决定的“替罪羊”。

第13天

我参加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DOGE全员大会。与其说是会议，不如说是场埃隆主持的随意问答。

当他询问“如何改善公众对DOGE的印象”时，我问：“我能不能把我写的代码开源？”他答应了——这与DOGE“最大化透明度”的目标一致。

相关代码已上传到GitHub。

第21天：2025年4月1日

我回到了纽约，开始在曼哈顿退伍军人医疗中心的地下室远程办公。

虽然DOGE没能实现我期待中的那种团队氛围，但我对自己在VA能产生的影响仍抱有希望。我脑中已有许多想法，能在节省开支的同时，真正改善退伍军人的医疗体验。而且我被分配的工作——砍合同、协助裁员、提供技术建议——占用不了我太多时间。

于是我着手启动两个VA专属项目：

• 升级内部使用的ChatGPT版本（称为VAGPT）
• 构建一个AI聊天机器人，帮助退伍军人更好地使用VA.gov上的服务

第34天

我完成了VAGPT的前端改造：迁移至NextJS、Tailwind与ShadCN框架，并最重要地——让它在手机端也能流畅使用。

我也成功说服VA同意将VAGPT的代码开源，这样其他联邦机构也能免费受益，甚至未来我脱离政府身份后也还能继续贡献代码。

最后，我们还规划了一场新AI聊天机器人的黑客马拉松，定于2025年5月19日启动。

第55天：2025年5月9日

我被踢出了DOGE。

起因是我联系了一个曾报道过Gumroad开源转型的人。他采访我时聊到了我在DOGE的经历，那篇采访之后刊登在了《Fast Company》。而我参与DOGE的身份，此前已被《WIRED》揭露。

文章一出，我的系统权限很快就被撤销，毫无预警。

DOGE岁月，至此终结。

我到底做成了什么？

• 编写了合同分析脚本，利用大语言模型筛查浪费性支出
• 在VA云环境中部署了该工具的产品化版本
• 构建了组织结构可视化工具，辅助47.3万名员工的裁员计划
• 升级了VA内部的ChatGPT——VAGPT
• 为VA.gov开发了AI聊天机器人Demo，帮助退伍军人导航服务
• 推动AI应用提速：据VA一位工程师说，我的工作将内部AI进程“提前了12个月”

最终，我确实学到了很多，也为联邦政府写了一些代码——为此我心怀感激。

但我也有些失望。我没能如愿改善退伍军人申领残疾补助的用户体验，也无法将申请流程从根本上实现自动化或提速。虽然我写了几个原型，但始终没能获得上线生产环境的批准，也就无法真正改善美国人民的生活，更别提为纳税人节省开支。

也许，下次会更好。

作者简介：Sahil Lavingia 是 Gumroad 的创始人，一个为创作者打造的数字商品销售平台。他是独立开发者精神的代表人物，主张极简创业、开放透明的经营方式，以及“写代码、写博客、写生活”的工作哲学。在创立Gumroad之前，他曾是Pinterest的早期员工。近年来，他将Gumroad开源，并亲身参与公共服务项目，探索科技如何在政府系统中真正落地。Sahil 的文字一如他的人——直接、务实、富有理想主义的锋芒。

本文收录于我每周五更新的《灵感电波》第 78 期。 每期我会精选 5 篇值得一读的深度好文，用中文精编呈现。 如果你喜欢这样的内容，欢迎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