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雄心,是一种巧妙的自我设限

也许,我们是唯一会被自己想象力折磨的物种

过度雄心,是一种巧妙的自我设限
Photo by Samuel Ng / Unsplash

原文:being too ambitious is a clever form of self-sabotage|Maalvika Bhat|Maalvika|2025.06.06


在创造真正开始的前一刻,作品以最完美的姿态存在于想象之中。它悬浮在意图与行动之间那片晶莹剔透的空间里,每一个词都被精心挑选,每一笔都自带宿命感,每一个音符仿佛理所当然——但这一切只存在于脑海。在这“失乐园”般的状态下,作品无懈可击,因为它本就是虚无;一团纯粹可能性的幽灵,用它那不可能的美丽缠绕着创作者。

而我们,就是在这一刻,学会了过分迷恋这种状态。

我们成了想象美术馆的策展人,为那些未曾落地的计划搭建起精致的神龛……那本即将重塑文学的小说、那个将解决人类苦难的创业项目、那幅终于让隐形变为可见的画作。

可一旦你动手把某个念头变成现实,你就亲手杀死了那个活在脑海里的完美版本。

创造不是诞生,更像谋杀——为了成全现实,必须扼杀不可能。

“想象力的诅咒”

也许,我们是唯一会被自己想象力折磨的物种。一只筑巢的鸟不会先设想一座完美的巢,然后为树枝和泥巴的粗陋而苦恼;一只织网的蜘蛛也不会因为头脑里浮现出超越自己能力的几何完美而停滞不前。但人类,却拥有这样奇异的天赋——被“本可以”的幻象所困,始终为志向和能力之间的鸿沟所折磨。

认知科学里对此有个名字:“品味-能力错位”。你的鉴赏力(辨别优劣的能力)总是比动手能力成长得更快。这就是 Ira Glass 所说的 “the gap”(鸿沟),但我更愿称其为创作者和观众的分水岭。

看小孩子画画,他们天不怕地不怕,无所顾忌,因为他们还没学会“品味”的咒语!他们自信满满地画出紫色的树、会飞的大象,因为没人告诉他们“树不是紫色的”“大象不能飞”。可等到八九岁,品味如冷酷的评论家登场,鸿沟便豁然出现——孩子们猛然发现,自己的画已配不上心中浮现的“完美标准”。

大多数人之所以停下画笔,并不是缺乏天赋,而是他们已经拥有了苛刻的眼光,却还没积累起匹配的能力。于是,我们成了自我否定的鉴赏家。

这时,大脑会机智地为我们设计一条优雅的逃避路径。面对这种令人难堪的差距,我们便发展出一种“高产性回避”(productive avoidance)——不停规划、调研、幻想,却始终逃避那份容易失败的、具体的动手实践。这种回避让你觉得自己很努力,因为用上了全部脑力;但其实,它的本质就是保护你,免受“做得不完美”带来的打击。我在 wannabe 创业者身上见过这种逃避——他们一遍遍听播客,自称在“学习”;wannabe TikTokers 花数小时刷视频,说自己在“研究”;wannabe 小说家则把人物设定写了个遍,作品本身却从未开头。

蜘蛛没这个烦恼。它依循着基因指令,一张一张地织网,每一张都和上一张极其相似。但人类的创造力,却要我们在想象与现实之间的危险地带跋涉——我们既被完美的幻影诅咒,又被“向着失败迈进”的能力所眷顾。

“最佳即是善的敌人”

我最喜欢的一个小故事—— 在佛罗里达大学的摄影课堂上,Jerry Uelsmann 不经意间设计出了理解卓越的完美实验。他将学生分为两组:

数量组:按作品数量打分。交一百张照片得A,九十张得B,八十张得C,以此类推。

质量组:只需交出一张“完美”的照片。

学期末,所有最出色的作品都来自数量组。

数量组明白了某种无法言传的道理:卓越诞生于与“不完美”的亲密共处,精通源于与失败为伴,想创造出那唯一完美之作,唯有穿越百次的不完美。

想象一下那一百次尝试都意味着什么:一百次与光的对话,一百次对构图的实验,一百次洞悉意图与结果之间的差距并做出调整,一百次明白“现实会对你的想法发表意见,而这些意见常常比你的原计划还有趣”。

而质量组呢?他们整个学期都在理论的炼狱里……分析最完美的照片、研究理想构图、钻研最佳技法,知识倒是长进了,但只有无数次按下快门并接受结果,才能习得真正属于自己的智慧。

他们成了“地图专家”,而数量组却实打实地探索了“领地”。当学期结束,质量组能说清楚照片为何优秀,数量组则真的拍出了好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