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要怎么“科学”?

挑别人毛病比挑自己毛病要容易得多,科学正是最大化地利用了这一人性

科学,要怎么“科学”?
Photo by Louis Reed / Unsplash

原文:How to science a science with science|John Kennedy|Diagram Monkey|2025.07.03


Kurt Vonnegut 的一部小说里,曾给出了我见过的最纯粹的“科学方法”描述:一个工人发现,只要把一桶螺母螺栓放在 Tevatron 超级对撞机的某根支柱上,就能和死者对话。他把这个发现告诉了一位科学家,而这位科学家并没有像常人那样嗤之以鼻,而是说了句:“让我看看。”就是这样。与其说这是一种方法,不如说是一种心态。

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发明出一种可以批量生产科学真理的“科学方法”,但科学家们却依然不停地发现新东西。当然,他们也经常犯错。但正是这种愿意犯错的态度——愿意相信,即便过去的经验告诉你不可能,仅凭一桶螺丝和一个同步加速器,你或许真的能和死者沟通——也许才是最关键的部分。对科学家来说,“对”与“错”从来不是对立的,而是一体两面。学习,就是从无知走向稍微收敛的无知,或者,如果你够幸运,甚至是变成“被证明确实是错的”。正是这种过程,给了你继续探索下去的动力。下一个发现,或许就是真理。大多数人渴望的是对自己想法的确认;而科学家,恰恰是不肯满足于“是”的人。他们的“礼物马”总是露出一口烂牙。

现实,常常才是那只纠偏的手。“无数次实验也无法证明我是对的,但只要有一次就能证明我是错的。”这句名言被归于爱因斯坦或费曼——取决于说话人最崇拜谁。无论是谁说的,其实早就成了共识。这种说法很吸引人:如果实验和你的想法不符,那你的想法就是错的。如果你随便问一群科学家“什么是科学方法”,多半也会有人这么回答。科学家提出假设,然后设计实验去证伪或不证伪,做实验,循环往复。

可惜,实际情况远比这复杂。实验其实是用一套想法去对抗另一套想法。现实或许在其中,或许根本不在(“现实”本身也许只是一种想法,而且并不总是科学所必需的)。实验可能出错,仪器可能坏了、没插电、受到未预见的干扰,样本量可能不足。甚至你以为测试的是A,实际测到的却是B。各种意外层出不穷。而这些,都是新的假设,又会催生新的实验与新的假设。这个过于精致的流程背后,藏着无穷的倒退,一不小心就把整个体系炸飞了。

那倒退的尽头在哪里?说到底,终点只在于大家同意到此为止,没人再反驳,或者大家都觉得无聊了。一个科学家可能很快就厌倦了不断质疑自我,这也会让进程停下来。好在科学家们身边不乏喜欢拆别人台的同事。有意思的是,心理学早就发现,挑别人毛病比挑自己毛病要容易得多(而且往往更让人满足,哪怕满足感转瞬即逝)。科学正是最大化地利用了这一人性。独自做科学很难,但在科学圈里生存也不易——理由却完全不同。谁经历过审稿人2号的“毒手”,都不会反对这点。面对“2号”,我们只能咬牙微笑,把它当作提升自己的机会——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人家说得还真有道理。科学圈也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能陪你一起探索天马行空的新想法,或者愉快地争论一番。什么样的人都有。

所以,同行和同伴构成了第二道纠偏机制。但问题来了,他们到底是用什么标准来评判我们的工作?如果根本没有所谓“方法”,我们到底在干什么?有人会说,虽然没有唯一的方法,但有很多种方法。每个学科都有自己的套路,每个人也有自己的一套。虽然很难做到完全独有,毕竟大家会交流、会借鉴,但每个人对科学的理解终归都带着自己的癖好,就像对所有复杂问题一样。不同学科会按自己的需要发展出不同的“做法”。

科学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我们这些科学家,是用手头一切资源即兴“瞎编”出来的。这是一场壮丽的即兴表演,滑稽却又高妙,好像我们真的能知道点什么。段子一个接一个。就像任何即兴表演一样,科学的发动机是“是的,并且……”,不停地提出新想法,看现实能拆掉多少。总有一些能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