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作家的两难：分享，还是守口如瓶？

原文：The Travel Writer’s Dilemma: Share, or Gatekeep?｜Pico Iyer｜The New York Times｜2025.06.10

一旦秘密广为流传，它就不再是秘密。那个我迫不及待想告诉你的“隐藏宝藏”，一旦说出口，就少了几分隐秘，也就少了几分珍贵。

那么，旅行作家该怎么办？这份职业的本质，就是为你揭示那些你本来可能不知道的迷人去处。但当这些“鲜为人知”的明珠被越来越多人知晓，读者自然会心生不满——原本安静又实惠的小咖啡馆，转眼间就变得嘈杂而高昂；而当地人，则在游客蜂拥而至之际，一边咒骂，一边又不得不试着从中谋利。

我对此愈发感同身受，毕竟我在日本京都生活了整整 37 年。最初的 30 年，我为无人愿意来访而感到遗憾；如今，我却因人潮汹涌而深感哀愁。每个月，我都会收到数十条信息——有来自朋友的，也有来自读者、甚至完全陌生人的——请我推荐那些“连本地人都不知道”的日本秘境。我完全理解他们的心情。2023 年，京都府共迎来超过七千五百万游客，而其中绝大多数，似乎都选在同一时间走上了那条通往清水寺的狭窄小径，本该静谧如画，如今却摩肩接踵。

当然，身为老道的旅行作家，我懂得如何巧妙分流。我常推荐我“第二喜欢”的居酒屋给人，就像我会劝打算前往尼泊尔的朋友，不妨考虑人烟稀少的拉达克地区；又或者建议急着来京都的人，转向两小时车程外的金泽——一个同样优雅、静谧的文化之都。我会把最爱的秘密留给熟人，把稍微泛泛的推荐留给陌生人。毕竟，旅行最大的乐趣，往往来自于亲自发现那份“隐藏”的惊喜；而我的建议，最多只是引他们踏上一条邻近的小径，去往一个我未曾听闻的角落。

但旅行真正的希望在于：美，是有韧性的。去年，我从加州飞回京都，在这里短住三夜。每天早晨，我都会在凌晨 3:15 起床，五分钟后悄然出门（加州时间正好是上午 11:20，我的身心仍沉浸在那时区）。街道空无一人，只有三三两两彻夜未归的日本青年踉跄而行。我渐渐熟识了便利店里的南亚店员，每天清晨，我都在他们那儿买瓶热奶茶和一个甜甜圈。而最美的，是我得以独自一人，踏上那条通往清水寺、令人心跳加速的朝圣之路。

一个小时后，天空由夜转靛——像逆转的黄昏。我仿佛独自游走在一幅广重的浮世绘中。渐渐地，陆续有本地人牵着狗、走出家门，享受清晨的清新气息。而我，竟真的回到了那片久违的宁静世界——仿佛重返 37 年前，我辞去曼哈顿第 25 层办公室的工作，搬进这一带一座朴素寺庙之际所见的景象。京都经历了 1230 年的风雨变迁，依旧屹立不倒；我常想，每天成千上万人在巴黎圣母院徘徊，却极少有人觉得失望。

然而，这个关于是否“分享秘密”的悖论，在过去二十年里愈发尖锐。我刚开始写旅行文章时，可以毫无顾虑地推荐乌布那间鲜为人知的莲花咖啡馆，因为那时看我文章的人寥寥无几，而在 1988 年，真正会飞去巴厘岛的人，更是凤毛麟角。如今，哪怕随口提起巴塞罗那一家“秘境酒吧”，都有可能瞬间传遍全球，触及上千万读者，而其中不少人即将踏上前往西班牙的旅程——或者认识正要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