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现实吧:你本来就是个怪人
为什么我们都需要“解包”自己的大脑,才能找到与自己疯狂程度相配的人生道路
原文:Face it: you're a crazy person
Adam Mastroianni|Experimental History|2025.06.24
我见过很多不喜欢自己工作的人,每当我问他们,如果可以换做别的工作,他们想干什么,大约有75%的人会说:“哦,我也说不好,其实我挺想开一家小咖啡馆。”如果那天我心血来潮,就会追问一句:“那你咖啡豆打算从哪儿进货?”
如果这个问题把他们问住了,我还会继续发问:
- 你觉得哪种咖啡杯最好用?
- 一台La Marzocco的咖啡机要多少钱?
- 蓝莓松饼你是打算自己烤,还是买现成的?
- 收银系统你准备用什么软件?排班又怎么安排?
- 要是你的副店长早上六点打电话来说肚子疼拉肚子来不了,你怎么办?
“咖啡豆提问法”要传达的道理很简单:如果这些问题你答不上来,甚至觉得无趣,那你就真的不适合开咖啡馆。因为未来你的日常就是和这些细枝末节打交道。你不会每天半眯着眼坐在软椅上,一边啜着拿铁,一边翻着《安娜·卡列尼娜》,顺便和常客点头致意。你的工作本质上,是经营一家卖热豆水的小生意。
“咖啡豆提问法”,其实就是心理学上所谓的“解包”(unpacking)。我们的想象力天生有限,不可能一次性装下所有细节。(否则就会遇到博尔赫斯地图的悖论——如果你想要一张包含所有细节的地图,那这地图得和真实世界一样大。)“解包”,就是把那些本来被压缩、被折叠的细节再吹起来,就像把餐巾纸上的草图,变成一张真正的蓝图。
很多人在“人生应该做什么”这个问题上困惑,其实就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学会“解包”。比如,我读研时遇到不少本科生,都觉得自己想当教授。我就把他们送去找我的导师丹。丹解包只要十秒钟:“我每天干这个,”他一边假装在键盘上打字,“还干这个,”他指指自己和学生,“写论文,和学生交流。你喜欢干这些吗?”
大多数学生都会说,“哦,不,我其实并不喜欢。”他们从没认真想过,教授的日常到底是什么样。要是你能打开他们的脑袋,看看他们对“教授”职业的想象,大概率只是一幅模糊的卡通画:自己穿着粗花呢外套,在校园里晃来晃去,嘴里念叨“我是教授!我来啦!”,路人纷纷招手:“教授好!”
甚至更可能的是,他们脑子里根本就没画面。他们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我要不要当教授?嗯,我不确定。我要不要当教授?嗯,我还不确定。”
为什么哪怕简单地“解包”一下都这么难?你搬到新家时,那些没拆的箱子,是不是每天回家都会让你有点压力?但只要时间一长,这些箱子就不再是箱子,而成了你家里的“家具”,成了房间布局的一部分,变得几乎察觉不到。我们的思维也是这样。假设、细节、背景调研,全都被封箱打包搁在角落。其实,这是一种保护机制——如果你不把大多数想法打包收好,像“我要不要当教授?”这种问题,就像把你所有的家当倒成一堆,然后硬在里面找一只幸运袜子。
疯子与沃尔夫
任何一份工作,你要是真正“解包”了,都会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只有疯子才应该干这活儿。
你想当外科医生?= 你愿意接下来35年每周做15次同一个手术吗? 你想当演员?= 你愿意让事业成败取决于你的颧骨角度吗? 你想当婚礼摄影师?= 你愿意每个周六晚上都当酒店宴会厅里唯一清醒的人吗?
你要是觉得没人会回答“是”,那你就误解了。事实上,几乎没人会说“是”,而那极少数会说“是”的,就是天生适合当外科医生、演员、婚礼摄影师的人。
那些光鲜的高地位职业,最难被解包。因为优点摆在明面上,吸引人;而缺点常常被刻意隐去,只有极小一部分人能真正接受。比如我大学毕业后,一度觉得只要发几个搞笑视频,就能瞬间成名。结果很快就放弃了。我根本没有每周甚至每天更新的那种“疯狂”,更没想到要把整栋房子灌满史莱姆、开火车冲进大坑、或者给两千人买假肢。你要是读过Mr. Beast(全球最成功的YouTuber)流传出的创作手册,就会明白他有多“癫”:
“我愿意数到十万,活埋自己,或者穿世界上最大号的鞋走马拉松。只要能让我和观众开心就行。这个频道是我的孩子,我为它付出了一切,情感投入到可悲的地步,哈哈。”
(这些都不是夸张,Mr. Beast真的干过。)
据说有57%的Z世代想做网红,但他们几乎没人真正“解包”过这条路需要什么。多少人能拥有Mr. Beast那种疯劲?多少人愿意把自己卖给算法,随时为它生产“今天想吃”的内容?一百万里出一个吧。
再比如,很多人想当小说家,但一旦你解包后会发现,基本没人适合。Crave“浪漫奇幻”系列的作者Tracy Wolff,是当今最成功的作家之一。根据《纽约客》的报道,Wolff在2007-2018年间写了六十多本书。11年,平均每年5.5本,而且现在还在继续!她的网站甚至专门配了个搜索栏,各种分类应有尽有,从“当代浪漫(摇滚歌手/坏男孩)”到“亿万富翁情欲小说”、再到“当代新成人浪漫(单板滑雪)”。
或许你不喜欢,但这就是顶级输出的真相。
Wolff和Beast在产量上确实极端,但他们在“投入时间”这点上,并不罕见。这就是解包后会发现的一个被忽略的常识:人们在工作上要花的时间,实在太多了!一小时接一小时,一天又一天。没有哪种意志力能撑过无数个周二下午。你真正要做的事,必须得是你发自内心想做的。
奇怪的是,很多人从没真正想过这一点。我小时候是班里最高的,老有大人拍我肩膀:“你以后一定是篮球明星!”我总是推辞,他们就说:“你不想当队员吗?不想为学校争光?不想穿校队夹克去打地区赛?”但这些全是错的问题。正确的“解包”提问应该是:“你愿意每天练三个小时球吗?愿意反复运球投篮吗?周四晚上坐大巴陪更厉害的同学比赛,心里还默默希望布伦特扭了脚,好让你能上场?”老实说,不愿意!我更想在家玩RuneScape。
当你从想象的三万英尺高空降落,开始一条条拆解未来的细节,像真正在过每一个周二下午那样思考,你会发现,大多数未来只适合极小一撮“特定的人”。甚至说,是只适合“疯子”。
但幸运的是,有个好消息:你,其实也是个疯子。
你真的很疯
我不是说你有精神病(虽然也许有),而是说你在某些方面,真的非常不一般,甚至在很多方面都是如此。
有些人会早上五点起床烤杏仁羊角面包,有人会一整天盯着高尔夫转播,有人能开着八万磅重的卡车把指尖陀螺运遍全国。还有人喜欢揉搓泡沫塑料的声音,有人能追完94集拜占庭帝国的YouTube系列,有人能坐在长途航班上一动不动望着前方。你知道吗?在我,甚至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你们全都很疯。
但你未必意识到,因为没人会觉得自己古怪。我们总是高估自己爱好的普遍性,这叫“虚假共识效应”。毕竟换位思考太难了,没撞上强烈反证,我们默认自己的“设置”就是正常值。很多怪癖,甚至一辈子都没发现。比如,有人戴上眼镜第一次抬头看月亮,才发现原来月亮是清晰的,而不是三个重影叠在一起——以前以为画月亮清楚的艺术家都在“乱画”。
我发现,每当你深入“解包”一个人,总能挖出点超级离谱的东西。有时浮在表面,比如你朋友喜欢收集“拾得照片”,而且已经攒了两万张。更多时候埋得很深,因为对方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比如我有个认识多年的朋友,曾轻描淡写地说,她甩了所有前男友,理由是“不够有威胁感”。
痘痘医生上线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人们在职业选择上那么卡壳,经常选错——既不了解自己的“怪”,也不了解一份工作需要怎样的“怪”,结果拼命把方块钉子塞进圆孔。比如学术圈有一批管理者,明明觉得大学生很烦,却还干这行。学生们堆雪人堆出大胸,管理员就摇头:“学生真是麻烦。”他们没意识到,身边同事其实挺喜欢和十八二十二岁的年轻人在一起,这种离谱行为反而让工作有趣。可这些老气横秋的经理,根本没想过有人会喜欢这一点。
还有我青少年时见过的皮肤科医生,总是一脸不耐烦,仿佛我们来治痘痘是在打扰他。但你看看“Dr. Pimple Popper”——一个光是挤痘痘的YouTube账号,粉丝将近九百万。说明世界上有一批人是真的痴迷于痘痘,皮肤科也是医学界竞争最激烈的专业之一。但你大可以凭意志、凭无知、凭拒绝“解包”,拿下某份工作的资格,然后恰好干一辈子自己讨厌的活儿。
反过来,要是你的“疯”能和工作对上口味,那你就会变得非常强大。我有个大学同学,天生就是搞政治的料,他的“疯狂”就是——根本不会觉得丢脸。大一刚入学,他就把自己的简历(包括SAT分数)打印了一千份贴满全校。被全校人嘲笑,但第二年,他竞选学生会主席,居然赢了。人们投票,就是选自己认识的名字,至于怎么认识无所谓。等他连任时,已经没人记得那位贴满灯杆的“自恋新生”,大家只记得他是主席。
少年警察团
“解包”既简单又免费,但几乎没人会做,因为它太反直觉了。你得承认自己其实啥都不懂,还得不停问蠢问题,直到弄明白为止。
更糟的是,人们很乐意谈论自己和工作,但总是停留在抽象层面,“我是开发和销售之间的联络人”。所以你解包别人的工作时,要追着问:“你今天早上干了啥?等会准备干嘛?这是不是你每天的常态?你一整天坐在电脑前,到底在干什么?用什么软件?听起来挺无聊的,你是喜欢做,还是忍着做?”
你会发现各种意想不到的事实,比如消防员其实很少救火,Twitch主播也不是“玩玩游戏”那么轻松——他们一天玩12小时。而且你解包的不只是工作,还有你自己。这个职业的内容,有没有像你以前做过的某些事?你当时真的喜欢吗?不是说“喜欢当成那种人”,也不是“喜欢完成后的成就感”,而是你真的在做的时候,是更想继续,还是想立刻停下?这些问题看起来傻到家了,但答案经常会让人吃惊。
至少我是这样。以前我找工作从来不解包,直接上岗,结果才发现自己踩了什么坑,仿佛工作内容根本无法提前获知,只能“干了才知道”。所以我在2014年花了一个暑假去当青少年夏令营辅导员,虽然其实很容易预测到,这份工作里有不少我讨厌的内容,比如成天和17岁的少年打交道。比如“护送学生穿过校园,防止他们溜进树林”,或者“假装闻孩子的口气,判断有没有偷偷带酒参加舞会”。要是早点解包,我可能就会选别的暑假工,比如在舞会外面卖酒给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