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用体制之器,雕刻灵魂
书写最初是国家控制的工具
原文:How To Do Soul-Craft With State Tools|Jac Mullen|After Literacy|2025.05.14
我们似乎正集体悼念着识字能力的流逝。许多深思熟虑的文章陆续出现——从《卫报》到《大西洋月刊》,再到这个平台——它们无不在追问:为什么如今阅读变得如此艰难?无论是对我们自己,还是我们的学生,一种共同的痛苦贯穿其中,也确实如此。当“识字”受到威胁时,受到冲击的不仅是“视觉语言处理”,更是记忆、内在感受,甚至是自我意识本身。
从大多数角度看,这种威胁确实存在。神经科学家展示了“阅读的大脑”在数字环境中如何艰难运作;文化评论者追踪着无处不在的计算如何重塑注意力;教育工作者则在教学争议与学生日益衰退的阅读耐力中挣扎。几乎每一周,都有新的证据浮现——一个优等生竟无法读出基本单词,一整届大学生“靠作弊混过学业”——这些都在不断加深公众的不安。
我们应该为此哀悼吗?我认为应该——至少部分应该。悲伤是合理的,但仅靠悲伤无法守护它所哀悼的对象。若要捍卫识字,我们必须首先理解它是什么,它是如何生根发芽的,又为何在当下显得如此岌岌可危。
这需要一个更长远的视角。识字不仅是一项技能、一项权利,或一种文化遗产,它更是一种复杂的技术——历史上偶然形成、分布极不均匀、在神经结构上也极为脆弱。若想真正理解我们所面临的风险,我们必须回望它的起源、塑造它的诸多斗争,以及它在心智生态中的独特位置。
一旦我们从这样的视角审视识字,就会发现:流畅的视觉语言处理——阅读与写作——其实是一种集体的、高资源消耗的文化适应成果。它占据着我们认知生态中一个狭窄而来之不易的生态位。除非我们能清晰看见这一生态位,以及正在挤压它的各类力量,我们就无法真正理解所面临的风险,也难以决定哪些部分值得守护。
而这种生态学的视角,我相信,正是我们当前困局的一把万能钥匙。它让我们看见:当下这场由人工智能崛起所加速的社会与认知巨变,其实在回响着书写诞生时就已启动的历史轨迹:权力的重新集中、知识的再度圈地、以及思想组织与表达方式的根本转型。识别出这些模式,不只是为了更清楚地理解威胁的本质,更能为我们打开回应的可能性之门。它帮助我们发现那些原本看不见的行动路径。
接下来这四个维度,是这段更宏观生态故事中尚未被充分讨论的面向。但唯有理解它们,我们才能真正看清今日的困境,以及我们仍然手握的可能性:
一、书写最初是国家控制的工具
五千年前,在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之间的冲积平原上,早期的文书开始将视觉符号压印在泥板上——那些符号代表着农田、交易、神祇、债务、儿子与奴隶。这并不是为了记录口语或保存史诗而发明的工具,而是为了解决行政管理上的问题:如何协调劳力、追踪义务、让人口对中央权力可见——进而得以被治理。
楔形文字,作为已知最早的书写系统,是一种治理的工具。它使得少数管理阶层能够将现实固定为符号,从而自上而下地使社会变得可读,并将日常生活重新组织于“盈余”的生产逻辑之中。从一开始,书写就与国家的诞生及其权力的集中密不可分——它是一种不对称的信息技术,旨在统治,而非抒情。